雨水顺着张建军的脖子流进衣领,冰冷刺骨。
他蜷缩在一处废弃工厂的角落里,听着远处警笛声忽近忽远。
手中的U盘像块烧红的炭,灼烧着他的掌心。
林医生的尸体、胸口的刀伤、自己手中的水果刀——这一切构成了一幅完美的谋杀现场图。
谁会相信他的解释?更何况他还带着父亲的"罪证"潜逃。
手机屏幕亮起,是李红梅的第十七个未接来电。
张建军咬咬牙,还是没接。
他不能连累妻儿,但也不能就此放弃——父亲死亡的真相就藏在这个小小的U盘里。
工厂外传来脚步声。
张建军屏住呼吸,握紧水果刀。
脚步声越来越近,伴随着轮椅碾过碎石的声音。
刘玉芬?
"建军?你在吗?"刘玉芬沙哑的声音在空荡的厂房内回荡。
张建军犹豫片刻,还是从阴影中走出来:"这里。"
刘玉芬的轮椅停在厂房门口,雨水打湿了她的衣襟。
她看起来比昨天更加憔悴,嘴唇泛着不健康的紫色,但眼神依然锐利。
"我看到新闻了。"她喘息着说,"他们说你杀了林医生。"
张建军苦笑:"如果我说不是我干的,你信吗?"
"当然信。"刘玉芬的回答出乎意料地干脆,
"老张说过,你从小连鸡都不敢杀。"
这句话像把钝刀,猛地捅进张建军的心脏。
父亲了解他,即使在生命最后时刻,也相信儿子的为人。
而现在,他却成了杀人通缉犯。
"他们设局陷害我。"张建军把U盘递给刘玉芬,
"林医生临死前给了我这个,说是证据。"
刘玉芬接过U盘,从轮椅侧袋里掏出一台旧笔记本电脑:
"我猜到你需要这个。"
电脑启动的蓝光映照在两人脸上。
U盘里只有一个加密文件夹,需要密码才能打开。
"试试你父亲的生日。"刘玉芬建议。
张建军输入父亲生日,显示错误。
他又试了自己的生日、母亲生日、甚至小伟的生日,都不对。
"试试'正义'的拼音。"刘玉芬突然说。
张建军疑惑地看她一眼,输入"zheng yi"。文件夹应声而开。
"我爸常说的词?"
刘玉芬点点头:"每次谈到那些假药的事,他都说'做人要讲正义'。"
文件夹里是大量文档和照片——药品采购清单、银行转账记录、化验报告,
还有几段录音文件。
张建军点开最近的一份文档,标题是《关于县医院采购伪劣药品的情况说明》,署名正是父亲。
文档详细记录了县医院三年来通过非正规渠道采购的药品清单,
其中大部分是治疗心脏病和肺病的特效药。
这些药品价格仅为正规渠道的三分之一,但化验结果显示有效成分含量不足,
有的甚至含有有害杂质。
"这就是我爸发现的..."张建军喃喃道。
一张照片引起了刘玉芬的注意:"这是老张拍的?"
照片上是医院药库的一角,几个标着"急救药品"的纸箱被打开,
里面装满了无标签的小药瓶。
照片角落的日期显示是父亲死亡前两周拍的。
"他一直在调查这件事。"
张建军翻看着其他文件,
"看这个——县医院过去两年有十七名患者服用这些药后病情突然恶化,其中九人死亡。"
最令人震惊的是一份录音文件,标注为"与林医生的对话"。
张建军点开播放,父亲和林医生的声音清晰地传出来:
"...这批药又出问题了,老林。王婶的孙子吃了你们开的药,现在肝衰竭住院了!"
"老张,我警告你别再查了!这里面水太深,不是你我能碰的!"
"深个屁!就是王院长那帮人贪污,买假药吃回扣!我要举报到市纪委!"
"你疯了?姓王的背后是谁你知道吗?他小舅子在市卫生局!你一个退休老头斗得过他们?"
录音到此戛然而止。张建军和刘玉芬面面相觑。
"所以王院长..."刘玉芬的声音颤抖着,"是因为老张要举报他们,所以才..."
张建军想起王院长突然转变的态度,和那些神秘消失的医疗记录。
一切都说得通了——父亲发现了医院采购假药的勾当,准备举报,却被灭口。
而林医生,可能是良心发现,或是害怕事情败露,想通过张建军揭发真相,结果也遭毒手。
"我得把这些证据交给警方。"张建军说。
刘玉芬摇摇头:
"现在全县警察都在找你。那个王院长肯定已经打点好了关系,你一去就是自投罗网。"
"那怎么办?就这样躲一辈子?"张建军一拳砸在墙上,指关节渗出血丝,
"红梅和小伟怎么办?"
刘玉芬沉默片刻,从轮椅下摸出一个塑料袋:
"我给你带了点吃的和干净衣服。还有这个——"她掏出一部旧手机,
"用这个联系你妻子。你的手机可能被监听了。"
张建军接过手机,喉咙发紧。这个他曾经鄙视的老妇人,现在却是唯一帮助他的人。
"为什么帮我?"他轻声问,"你明知道这有多危险。"
刘玉芬的眼神飘向远处:
"老张帮过我。在我最绝望的时候,是他让我觉得活着还有意义。"
她转回目光,直视张建军,"而且...你确实很像他。"
雨势渐大,敲打着厂房的铁皮屋顶。
张建军用新手机给李红梅发了条短信:
"我没事,别担心。照顾好小伟。爱你们。"发完立刻关机。
"接下来怎么办?"他问刘玉芬。
"先离开清水镇。"刘玉芬咳嗽着说,
"我在邻县有个远房表妹,你可以暂时住她那里。"
张建军摇摇头:
"我不能连累更多人。而且...我得查清这件事。为了我爸,也为了那些被假药害死的人。"
刘玉芬叹了口气: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老张当年也是这样,倔得像头驴。"
她从口袋里摸出一把钥匙,
"这是我老房子的钥匙,在镇子最西头,早就没人住了。你可以暂时藏那里。"
两人正说着,远处突然传来汽车引擎声。
张建军迅速关掉电脑,拉着刘玉芬躲到一堆废料后面。
一辆黑色轿车缓缓驶过工厂大门,车灯扫过潮湿的地面。
张建军屏住呼吸,认出这就是昨天停在他家楼下的那辆车。
车子在门口停了片刻,然后加速离开。
"他们怎么找到这里的?"张建军低声问。
刘玉芬脸色煞白:"可能...跟踪了我。"
她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掏出手帕捂住嘴。拿开时,手帕上沾着鲜红的血迹。
"你得去医院!"张建军急切地说。
"没用的。"刘玉芬虚弱地摇摇头,
"那些假药已经毁了我的肺。老张后来给我找的真药...太晚了。"
张建军这才明白,父亲给刘玉芬的钱,不仅是医药费,
更是赎罪——他间接害了这个可怜的女人,用那些他本要举报的假药。
"我送你回家。"他说。
"不用,我自己能回去。"
刘玉芬固执地说,
"你直接去老房子,地址我写纸上了。记住,天黑后再动身,走小路。"
她递给张建军一张皱巴巴的纸条,上面是一个地址和简略的地图。
"明天我会想办法联系你。"
刘玉芬转动轮椅准备离开,又回头补充道,
"对了,老房子地窖里有些老张留下的东西,可能对你有用。"
张建军想说什么,但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最终,他只是点点头:"小心。"
看着刘玉芬的轮椅消失在雨幕中,张建军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
父亲死了,妻子儿子不能见,自己成了通缉犯。
唯一站在他这边的,竟是一个身患绝症的瘫痪老妇。
天色渐暗,张建军按刘玉芬的指示前往老房子。
为了避开主干道,他沿着田间小路前行,不时停下来观察四周。
远处偶尔有车灯闪过,他就立刻趴在地上,直到危险过去。
两小时后,他找到了那栋孤零零的平房。
房子比想象中更破旧,墙皮剥落,窗户用木板封着。
张建军用钥匙打开生锈的锁,一股霉味扑面而来。
屋内家具简陋但干净,看来刘玉芬偶尔还会来打扫。
张建军检查了每个房间,确认安全后,
才摸索着找到地窖入口——一块看似普通的地板,下面藏着陡峭的楼梯。
地窖里堆满了杂物,但在最显眼的位置放着一个金属箱。
张建军输入父亲生日,箱子应声而开。
里面是一沓厚厚的文件,最上面是一封信,信封上写着"吾儿建军亲启"。
张建军的手颤抖得几乎拿不住信纸。父亲熟悉的字迹跃入眼帘:
"建军,如果你看到这封信,说明我的调查出了意外。
县医院的假药案牵涉太广,从药商到医院领导,甚至卫生局都有他们的人。
这些假药已经害死了至少二十人,而他们还在继续采购..."
信中还提到一个关键人物——
市卫生局副局长周斌,正是王院长的小舅子,整个假药网络的保护伞。
父亲已经收集了足够证据,准备向省纪委举报,但显然没来得及。
"我可能等不到正义到来的那天了,"
信的最后写道,
"但希望你能完成我未竟的事。记住,无论发生什么,都要做个正直的人。爸爸以你为傲。"
泪水模糊了张建军的视线。
父亲不是死于丑闻,而是因为坚持正义。
那些流言蜚语,那些指指点点,全都错了!
他把信贴在胸口,仿佛这样就能感受到父亲的存在。
现在他明白了自己的使命——不仅要洗清父亲的污名,
还要揭露这个害死多人、现在又栽赃自己的犯罪网络。
地窖里还有一台老式摄像机和一个笔记本。
张建军打开摄像机,里面是父亲偷偷拍摄的几段视频——
药库里的假药、王院长与药商的秘密会面、甚至还有一段周斌收受贿赂的录音。
这些证据比U盘里的更加直接、更具破坏性。
张建军小心地把所有材料装进背包,准备明天想办法联系媒体或上级纪委。
夜深了,张建军躺在硬板床上,听着屋外的风声。
他想起妻子和儿子,想起正常生活的点点滴滴。
仅仅三天前,他还是个受人尊敬的老师,有着体面的工作和幸福的家庭。
而现在,他成了亡命之徒,被警方和犯罪集团双重追捕。
窗外传来轻微的响动。
张建军立刻警觉起来,悄悄移到窗边,从木板缝隙往外看。
月光下,一个黑影正蹑手蹑脚地接近房子。
那人戴着口罩,手里似乎拿着什么武器。
张建军屏住呼吸,慢慢退到地窖入口。
就在他准备躲进去时,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刘玉芬发来的短信:
"有人跟踪我找到了你的位置!快跑!他们带了枪!"
几乎同时,前门传来撬锁的声音。
张建军抓起背包,迅速钻入地窖,轻轻合上地板。
他刚扣上锁扣,就听见楼上房门被踹开的巨响。
"搜!他肯定在这里!"一个粗犷的男声吼道。
脚步声在头顶来回移动,家具被推倒,玻璃破碎。
张建军蜷缩在地窖角落,手里紧握着水果刀,心跳如雷。
突然,脚步声停在了地窖正上方。
"老大,这有块地板不太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