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的废弃砖厂散发着霉变和铁锈的气味。
张建军蜷缩在漏雨的角落里,听着雨水敲打铁皮屋顶的声响。
左臂的肿胀已经蔓延到手肘,每一次心跳都带来新的疼痛。
他必须联系李红梅。
那个神秘短信说"她知道怎么做",但张建军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妻子只是个普通的小学老师,能有什么办法对抗周斌那样的权势人物?
砖厂办公室里有一部老式座机,电话线居然还通着。
张建军深吸一口气,拨通了岳父家的号码。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
"喂?"是岳母警惕的声音。
"妈,是我。"张建军压低声音,"红梅在吗?"
电话那头传来倒吸冷气的声音:"建军?天啊,你在哪?警察到处找你!"
"我知道。妈,求您了,让我跟红梅说句话。"
片刻沉默后,岳母低声说:"她不在。昨天就带着小伟去她表姐家了,说是不安全。"
张建军的心沉了下去。
李红梅确实聪明,知道带着孩子躲开可能的监视。
但她表姐家在哪?他们结婚十五年,他甚至记不清她有哪些表姐。
"她有留下什么话吗?或者...不寻常的举动?"
岳母犹豫了一下:
"她临走前见了那个报社的同学,叫什么...陈芳?
回来后就把一些文件藏在小伟的书包里带走了。"声音压得更低,"建军,你真的杀人了?"
"没有,妈。我是被陷害的。"张建军紧握话筒,
"如果您能联系上红梅,告诉她...告诉她去找'老赵'。"
挂断电话,张建军浑身发抖。
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恐惧——为李红梅和小伟的安全恐惧。
如果周斌的人已经监视了岳父家,那么妻子和孩子也可能处于危险中。
他必须冒险进城。
省图书馆约见还有十八个小时,无论是不是陷阱,他都必须试一试。
但在那之前,他需要食物、干净衣服和简单的医疗处理。
雨势渐小,张建军拖着伤臂离开砖厂。
远处的高速公路上,车辆川流不息。三公里外有个小镇,他可以在那里想办法。
两小时后,张建军伪装成受伤的流浪汉,混进了小镇的农贸市场。
他偷了顶破帽子和一件挂在摊位上的旧外套,用最后的零钱买了面包和止痛药。
市场角落里,一个老中医正在给人拔火罐。
"手臂摔伤了?"老中医瞥了他一眼。
张建军点点头:"从拖拉机上摔下来。"
老中医捏了捏他的伤处,疼得他眼前发黑。
"骨裂了。"老人简短地说,然后用木板和绷带做了简单固定,"三十块。"
张建军没钱,只好摘下养父的老手表——唯一剩下的遗物。
老中医接过手表,又塞给他一小瓶药丸:"消炎的,一天两次。"
离开市场,张建军躲进公共厕所吞下两片止痛药。
药效还没上来,他就从脏镜子里看到市场入口处有两个穿黑夹克的男人在询问摊贩什么,
其中一个正指着老中医的方向。
张建军从后窗翻出,钻进一条小巷。
止痛药开始起作用,疼痛变得模糊,思维却清晰起来。
他需要交通工具,需要联系妻子,最重要的是,需要把证据复制一份以防不测。
小巷尽头停着一辆没上锁的自行车。
张建军毫不犹豫地骑上它,向镇外驶去。
根据路牌,这里距离市区还有四十公里,骑自行车至少需要三小时。
刚出镇子,手机震动就从他偷来的外套口袋里传来。
张建军差点从车上摔下来——他完全没想到这件衣服里有手机!
掏出来的是一部廉价智能手机,电量只剩15%。
屏幕上显示一条新短信:"骑车人,下一个路口右转。有车等你。——朋友"
张建军浑身发冷。这个神秘人不仅知道他偷了这件外套,还知道他此刻骑自行车!
他被全方位监视着,却看不到对手在哪里。
按照短信指示,他在下一个路口右转,进入一条林间土路。
百米外果然停着一辆没有标志的白色面包车,车门开着,里面黑洞洞的。
张建军刹住车,犹豫不决。
这明显是个陷阱,但他已经走投无路。摸了摸后腰的水果刀,他缓缓靠近面包车。
"上车。没时间了。"一个女声从车内传出。
出乎意料,声音有些熟悉。张建军探头一看,驾驶座上坐着的竟然是李红梅!
"红梅?你怎么—"
"快上车!"妻子厉声打断他,眼神不断瞟向后视镜。
张建军扔下自行车跳进车内。还没关好门,面包车就猛地加速,扬起一片尘土。
透过车窗,他看到两个黑夹克男人冲出树林,朝他们离去的方向咒骂着。
"趴下!"李红梅突然喊道。
张建军本能地俯身。几乎同时,后窗玻璃被子弹击碎,碎片洒了他一身。
面包车蛇形行驶了几百米,拐上一条小路,终于甩掉了追兵。
李红梅的手紧握方向盘,指节发白,但表情异常冷静。
"你怎么找到我的?"张建军终于喘过气来问。
"那个短信是我发的。"李红梅简短回答,"我和陈芳一直在追踪你的手机信号。"
张建军瞪大眼睛:"那个'朋友'是你?"
"不全是。第一条短信是陈芳发的,她得到线报说赵书记不可信。后面的才是我。"
李红梅终于看了丈夫一眼,眼中泪光闪动,"天啊,你瘦了好多..."
面包车驶入一个废弃农场。
李红梅停好车,转身紧紧抱住张建军,肩膀剧烈颤抖。
张建军闻到她头发上熟悉的洗发水香味,突然意识到这是他几天来第一次感到安全。
"小伟呢?"他轻声问。
"在陈芳家,很安全。"李红梅擦干眼泪,从座位下拿出一个塑料袋,
"干净衣服,吃的,还有这个——"
她掏出一部新手机和一台笔记本电脑:
"陈芳说你需要这些。她是省报调查记者,已经盯这个案子很久了。"
张建军换上干净衣服,狼吞虎咽地吃着妻子带来的食物。
李红梅则打开电脑,插入张建军带来的U盘。
"看这个。"她点开一份文件,"陈芳整理的。
过去五年,县医院共有九起'医疗事故'导致患者死亡,都是吃了某种特效药后突然病情恶化。
而每个案子曝光前,都有家属突然接受'私了'。"
另一份文件是县医院的药品采购清单,与正规渠道的对比:
"看这里,他们采购的所谓'进口药',批号全是伪造的。
陈芳查过,这些批号对应的真正药品根本还没在国内上市。"
最令人震惊的是一份名单——过去三年内,五位举报假药问题的医护人员和患者家属,
全部死于"意外":车祸、溺水、甚至"自杀"。
"我爸是第六个。"张建军声音嘶哑。
李红梅点点头,握住他的手:
"陈芳的线人说,周斌和王院长背后还有更大的保护伞。
这个假药网络覆盖全省十几家医院,利润上亿。"
张建军想起养父笔记中提到的"省里的大人物"。
这不仅仅是为养父报仇的事了,而是要为所有被假药害死的人讨回公道。
"我们得把这些证据公开。"
"不行。"李红梅摇头,
"陈芳说常规媒体发不出去,周斌已经打点好了关系。
我们需要更大的平台——中央巡视组下个月就到我省,专门查医疗腐败。"
张建军想起摄像机里那段录音:
"我们有王院长和周斌亲口承认谋杀的证据,还有养父收集的假药化验单。
加上这些死亡案例,足够立案了。"
"还差最关键的一环。"李红梅说,
"这些药是从哪来的?谁在生产?周斌上面还有谁?
没有这些,打掉一个周斌,整个网络还会运转。"
正说着,李红梅的手机响了。她看了一眼,脸色大变:"是陈芳的紧急信号!"
接通后,电话那头传来急促的女声:
"红梅,出事了!我助手刚通知我,有人闯进我家!
小伟没事,我把他转移到安全地方了。但你们必须立刻离开那里!"
"怎么了?"张建军紧张地问。
李红梅挂断电话,脸色惨白:
"周斌的人找到陈芳家了。他们...他们可能跟踪了我。"
两人迅速收拾东西。
张建军刚把证据装进背包,远处就传来汽车引擎声。
从窗户缝隙能看到两辆黑色SUV正沿着农场小路驶来。
"后门!"李红梅抓起电脑。
他们猫着腰穿过废弃的牛棚,钻入后面的玉米地。
干枯的玉米秆提供了些许掩护,但追兵显然发现了他们的踪迹,引擎声越来越近。
"分开跑。"张建军突然说,"你把证据带走,我引开他们。"
"不行!"李红梅死死抓住他的手臂,"我们一起走!"
"红梅,听我说。"张建军捧住妻子的脸,
"这些证据比我的命重要。去找陈芳,把资料备份,等我联系你。"
李红梅的眼泪滚落下来,但她点了点头。
结婚十五年,她知道什么时候该听丈夫的。
"三天后,中午十二点,老地方。"
她低声说,然后吻了吻张建军的嘴唇,"活着回来。"
张建军看着妻子消失在玉米地另一端,然后故意弄出响声,朝相反方向跑去。
很快,他听到追兵分散的脚步声——至少四个人在追他。
穿过玉米地是一片树林,再往前是铁路。
如果能跳上货运列车,或许能甩掉追兵。
张建军拼命奔跑,伤臂的疼痛已经无关紧要。
就在他即将到达铁路时,一个黑影从侧面扑来,将他重重撞倒在地。
张建军挣扎着摸出水果刀,但对方一记重拳打在他太阳穴上,眼前顿时一片漆黑。
模糊中,他感觉自己被拖行,然后扔进一辆车的后备箱。
引擎启动,车子颠簸行驶。不知过了多久,后备箱打开,刺眼的灯光照下来。
"带他进去。"一个冰冷的男声说。
张建军被拖进一个宽敞的房间,按坐在椅子上。
当他的视力逐渐恢复,看清面前的人时,血液几乎凝固——
那是周斌。他的生父。
周斌看起来五十出头,保养得当,西装革履,与照片上一样瘦高。
但近距离看,张建军发现自己确实与他有几分相似——同样的额头线条,同样的下巴轮廓。
"张建军。"周斌的声音出奇地温和,"我们终于见面了。"
张建军没有回答。他注意到房间里还有四个穿黑西装的保镖,其中一个手里拿着电击棒。
"你知道吗,当我听说张爱国的儿子在调查假药案时,还以为是巧合。"
周斌点燃一支烟,"直到看到你的照片。你长得真像你母亲。"
这句话证实了刘玉芬的临终告白。
张建军咬紧牙关,强迫自己保持冷静。
"你想要什么?"
"很简单。"周斌吐出一口烟圈,
"停止调查,交出所有证据。
作为交换,我会撤销对你的通缉,还会给你一笔钱——足够你带着家人去国外重新开始。"
张建军几乎要笑出声。这个害死他养父、间接害死他生母的人,现在想用钱收买他?
"多少钱能买回我爸的命?"他冷冷地问。
周斌的表情变了,眼中闪过一丝阴鸷:
"张爱国是自己找死。我给了他机会闭嘴,他非要当英雄。"
俯身靠近,"而你,我的儿子,最好聪明点。"
"我不是你儿子。"张建军一字一句地说,
"我父亲叫张爱国,是个正直的人。你只是个杀人犯。"
周斌猛地扇了他一耳光,力道之大让椅子差点翻倒。
张建军的嘴角渗出血丝,但他依然直视着周斌的眼睛。
"你以为你赢定了?"周斌冷笑,
"你妻子现在应该已经被抓了,还有那个多管闲事的记者。
所有证据都会消失,就像从来没存在过一样。"
张建军心头一紧,但强迫自己不动声色。
李红梅很聪明,她应该已经安全了。
现在他需要争取时间,让妻子能把证据送到巡视组。
"证据已经不在我手里了。"他说,"就算杀了我,也阻止不了真相曝光。"
周斌盯着他看了很久,突然笑了:
"你确实像我,倔。"转向保镖,"带他去'特别病房',让他看看不合作的后果。"
张建军被拖出房间,穿过一条长廊,进入一个类似医院病房的地方。
病床上躺着几个人,都插着管子,面色灰败。
最可怕的是他们的眼神——空洞得像已经死了。
"认识一下我们的'志愿者'。"
周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试药是有风险的,特别是新研发的抗癌药。当然,家属都签了同意书,拿到了一大笔钱。"
张建军胃部翻腾。这些人被当成实验品,而他们的"同意书"很可能是伪造的。
"你是个魔鬼。"他嘶声道。
周斌不以为意:
"科学需要牺牲。顺便说,你母亲当年也是这么死的——她太好奇了,发现了不该发现的药方记录。"
这句话像刀一样刺进张建军心脏。
原来母亲不仅是被抛弃,还是被谋杀!
就在这时,房门突然被撞开,一个穿白大褂的女人冲进来:
"周局,不好了!省纪委的人突查药厂,带着武警!"
周斌脸色大变:"谁带的队?"
"赵书记!还有几个中央来的!"
周斌咒骂一声,匆忙往外走,同时对保镖下令:"处理掉他!立刻!"
保镖掏出手枪,对准张建军的头。
千钧一发之际,那个白大褂女人突然撞向保镖,枪声在耳边炸响,
子弹擦着张建军的耳朵射入墙壁。
"这边!"女人拽着张建军跑向侧门。
身后传来更多枪声和喊叫声。
他们穿过几条走廊,最后从一个紧急出口逃到室外。夜色中,几辆警车正闪烁着驶来。
"你是谁?"张建军气喘吁吁地问。
"王莉,林医生的助手。"女人拉着他躲进树丛,
"林医生死前把一些资料交给了我,我一直在等机会。"
张建军想起摄像机里提到的"药方记录":"你知道我母亲是怎么死的?"
王莉点点头:"刘玉芬当年是县医院药剂师,
发现周斌在篡改药方记录,把过期药重新贴标出售。
她准备举报,被周斌下了毒,伪装成肺病。"顿了顿,
"林医生后来发现了真相,也开始调查,结果..."
又是一阵枪声打断了她。王莉推着张建军往围墙方向跑:"翻过去就是公路,有警车接应!"
张建军爬上围墙,回头问:"你呢?"
"我得回去救那些病人!"王莉转身跑回建筑。
张建军跳下围墙,果然看到路边停着几辆警车。
最前面一辆车门打开,李红梅和陈芳冲他挥手。
"建军!快上车!"
张建军奔向妻子,突然听到身后一声枪响。
他回头看去,周斌站在围墙上,手枪冒着烟。
下一秒,剧痛从后背炸开,他踉跄几步,倒在血泊中。
最后的意识里,他听到李红梅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和更多警笛声由远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