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无边的黑暗。
张建军感觉自己漂浮在虚无中,意识像被撕碎的纸片,时而聚拢,时而飘散。
远处有微弱的光,还有声音——模糊不清,像是隔着一堵厚墙。
"血压还在掉..."
"需要更多血..."
"子弹离心脏只有两厘米..."
疼痛。剧烈的疼痛突然从胸口炸开,将张建军拖回现实。
他试图睁开眼睛,但眼皮重若千钧。身体仿佛不是自己的,只有疼痛如此真实。
"他动了!"
"建军?建军你能听见吗?"
那是李红梅的声音。张建军用尽全力,终于抬起沉重的眼皮。
刺眼的白光中,几个模糊的人影晃动。渐渐地,
视线聚焦——李红梅憔悴的脸就在眼前,眼睛红肿,嘴角却挂着微笑。
"手...术..."张建军艰难地吐出两个字,喉咙干得像沙漠。
"手术很成功。"一个穿白大褂的女医生说。
张建军认出她是王莉,林医生的助手,那个救了他的人。"
子弹取出来了,但失血过多,你需要绝对休息。"
张建军想摇头,却引发一阵剧咳。李红梅连忙扶住他:"别动!你想要什么?"
"证...据..."
"都安全。"一个陌生女声说。
张建军转动眼珠,看到病床另一侧站着个短发女子,三十多岁,眼神锐利,
"我是陈芳。所有证据都已经交给中央巡视组,包括试药视频。"
张建军想说话,但一阵眩晕袭来。王莉迅速检查了监护仪:
"他需要休息。你们可以明天再来。"
李红梅依依不舍地吻了吻丈夫的额头:"小伟很安全,他让我告诉你,他以你为傲。"
人们陆续离开,只剩下监护仪规律的"滴滴"声。
张建军再次沉入黑暗,但这次,他知道自己会醒来。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轻微的响动惊醒了他。
病房里没开灯,只有走廊的灯光从门上的小窗透进来。一个黑影站在床边,正调整输液袋。
"王...医生?"张建军虚弱地问。
黑影顿了一下,然后俯身靠近。
不是王莉——是个戴口罩的男护士,眼睛在昏暗中也闪着冷光。
"周局长让我问候你。"男人低声说,声音里带着嘲讽,
"他说,既然你不认这个父亲,他也没必要留你这个祸害。"
张建军想喊,但男人一把捂住他的嘴,同时另一只手将注射器扎进输液管。
透明的液体缓缓流入静脉。
"特效止痛药,"男人冷笑,"保证让你永远不疼了。"
张建军拼命挣扎,但术后虚弱的身体根本无法反抗。
他感到一阵寒意从手臂蔓延到全身,心跳开始变得不规则,呼吸越来越困难。
就在意识即将消失的刹那,病房门突然被撞开,灯光大亮。
"住手!"王莉的声音如同惊雷。
男人猛地后退,但被冲进来的保安按在地上。王莉迅速关闭输液,拔出针头。
"准备阿托品和肾上腺素!他被打入了氯化钾!"她一边喊一边已经开始心脏按压。
张建军感到自己的心跳越来越慢,视野逐渐变暗。
最后的意识里,他看到王莉焦急的脸,和保安拖走那个假护士的背影。
然后,又是无边的黑暗。
"他醒了!"
这次醒来,阳光充满了病房。
张建军感到胸口依然疼痛,但头脑清醒了许多。李红梅和陈芳站在床边,王莉正在检查监护仪。
"欢迎回来。"王莉微笑着说,"第二次了。"
"周...斌?"张建军嘶哑地问。
"在逃。"陈芳简短地说,
"但案子已经炸了。试药视频和录音昨天上了央视新闻,中央领导亲自批示彻查。"
她拿出平板电脑,播放新闻片段。
画面中,陈芳站在省纪委门口接受采访,身后是戴着口罩的李红梅。
新闻标题触目惊心:"医疗黑幕触目惊心:假药、试药、谋杀举报人"。
"多少人...被抓?"张建军问。
"目前十二个,包括王院长和三个药厂老板。"陈芳眼中闪着胜利的光芒,
"但最重要的是,我们找到了药品源头——周斌小舅子控股的生物公司,
专门生产未经批准的'仿制药'。"
李红梅握住丈夫的手:
"省纪委赵书记今早来电话,说你的通缉令已经撤销,还表扬你和你父亲的勇气。"
张建军闭上眼睛,泪水从眼角滑落。
养父的名誉终于恢复了,那些被假药害死的人也能瞑目了。
只是代价太大——养父、生母、李大力...
"小伟呢?"
"在学校。"李红梅擦去丈夫的泪水,"他成了小英雄,同学们都羡慕他有这么勇敢的爸爸。"
王莉给张建军做了简单检查,然后示意其他人出去:
"病人需要休息。明天中央巡视组可能要来问话,今天必须恢复体力。"
人们离开后,张建军陷入沉思。
周斌在逃,这意味着危险还没完全解除
。那个冷血的人会善罢甘休吗?他连亲生儿子都能下手...
正想着,病房门轻轻打开。
张建军警觉地转头,却看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张小伟站在门口,怀里抱着一束向日葵。
"爸!"男孩跑过来,小心地避开输液管抱住父亲,"他们终于让我来看你了!"
张建军用没插针的那只手紧紧抱住儿子,闻着他头发上阳光的味道。
这一刻,所有的痛苦都值得了。
"我以你为傲,儿子。"他在小伟耳边轻声说。
"我也是,爸爸。"小伟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
"我们班同学都说,长大了要像你一样勇敢。"
张建军喉咙发紧。
他想告诉儿子,勇敢不是不害怕,而是害怕却依然坚持做对的事。
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简单的"谢谢"。
小伟只被允许待了十分钟就被护士请走了。
临走前,他神秘兮兮地塞给父亲一张折叠的纸条:"陈阿姨让我给你的。"
张建军等儿子离开后才打开纸条。
上面是一行打印字:
"周斌可能今晚潜逃出境。警方已布控所有口岸,但他可能有特殊通道。——C"
纸条背面手写着一行小字:"他可能会来找你。"
张建军把纸条吞了下去。
如果周斌真来找他,倒省了警方到处搜捕的麻烦。
问题是,他现在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怎么对付那个亡命之徒?
夜幕降临,医院渐渐安静下来。
张建军假装睡觉,实际上警惕着每一个声响。
门口有警察值守,但周斌既然能派假护士进来,肯定有办法绕过警卫。
凌晨两点,当张建军快要撑不住睡意时,窗户传来轻微的响动。
这里是六楼,按理说不该有人能从外面进来,但窗帘确实在动。
一个黑影灵巧地翻进病房,落地几乎没有声音。
张建军眯着眼睛装睡,手悄悄摸向呼叫按钮。
"别按。"熟悉的声音响起,同时一把枪抵住了他的太阳穴,"我知道你醒着。"
周斌。他真的来了。
张建军睁开眼。
月光下,周斌看起来老了十岁,头发凌乱,西装皱巴巴的,但眼神依然锐利如刀。
"来杀我?"张建军平静地问。
周斌冷笑:"本来是的。但现在我改主意了。"他掏出一本护照扔在床上,
"拿着它,跟我走。我们可以一起出境,去南美。我有足够的钱让我们重新开始。"
张建军几乎要笑出声:"跟你走?在你两次试图杀我之后?"
"那是生意!"周斌突然激动起来,
"你不明白吗?这一切只是生意!现在生意完了,但你是我的骨肉!"
"张爱国才是我的父亲。"张建军一字一句地说,"而你,只是个杀害我父母的凶手。"
周斌的脸扭曲了:
"那个自以为是的会计!他以为他是谁?敢调查我的事!还有刘玉芬,贱人,非要查那些药方..."
"所以你杀了她。"张建军冷冷地说,"杀了爱你的人,杀了你的孩子。"
"闭嘴!"周斌的枪抵得更用力了,"最后问一次,跟不跟我走?"
张建军直视着生父的眼睛:"你开枪吧。我宁愿死,也不做你的儿子。"
周斌的手在发抖,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愤怒、痛苦,甚至是一丝钦佩。
就在这僵持时刻,病房门突然被撞开,数名警察冲了进来。
"放下枪!"
周斌反应极快,一把拽起张建军挡在身前,枪口转向他的太阳穴:
"都退后!否则我杀了他!"
警察们犹豫了,枪口低垂。
周斌拖着张建军向窗户移动,显然打算原路逃走。
张建军感到伤口剧痛,鲜血已经浸透了病号服,但他必须抓住这个机会。
"你逃不掉的,"他虚弱地说,"所有口岸都被监控了。"
"闭嘴!我有办法!"
"像你有办法处理假药案一样?"张建军嘲讽道,
"你的同伙已经招供了,包括那些'意外死亡'。你完了,周斌。"
这句话触怒了周斌,他勒紧张建军的脖子:"我让你闭嘴!"
就在这一瞬间,张建军用尽全力后仰头,狠狠撞在周斌鼻梁上。周斌吃痛松手,警察们一拥而上。
枪响了。
张建军感到一股热流从肩膀掠过,然后是周斌的惨叫声。
当他回过神来,周斌已经被按在地上,右腿血流如注——警察射中了他的腿。
"你没事吧?"一个警官扶起张建军。
张建军点点头,看向被铐住的周斌。
那个曾经不可一世的男人现在像条丧家之犬,满脸是血,但眼神依然凶狠。
"你会被判死刑的。"张建军轻声说。
周斌吐出一口血沫:"早知道该在你出生时就掐死你。"
警察拖走了周斌,医护人员冲进来为张建军处理伤口。
混乱中,李红梅和陈芳也赶来了,两人脸色煞白。
"你怎么不告诉我们计划?"
李红梅哭着捶打丈夫的胸口,随即又心疼地抱住他,"我们接到警方通知时差点吓死!"
"什么计划?"张建军一脸茫然。
陈芳举起手机:"王莉医生发现的纸条啊,说周斌可能会来找你。警方立刻布置了埋伏。"
张建军这才明白,原来那张纸条是故意让周斌看到的诱饵。
警方利用他做诱饵,引蛇出洞。
"小伟呢?"
"在警局,很安全。"
李红梅擦干眼泪,
"赵书记说,周斌是最后一个落网的。整个假药网络被连根拔起了。"
张建军长舒一口气,靠在枕头上。一切都结束了。
养父可以瞑目了,生母的仇也报了,那些被假药害死的人终于等到了正义。
三天后,张建军已经能下床走动了。
中央巡视组的领导亲自来医院看望他,
带来了最新进展——共逮捕三十七人,查封五家制药厂,涉案金额超过十亿。
更重要的是,已经紧急召回全国范围内的问题药品,挽救了无数生命。
"你父亲是个英雄。"那位头发花白的领导握着张建军的手说,
"他和你冒着生命危险揭露的这个黑幕,将推动全国医疗系统的彻底整顿。"
张建军只是点点头。他想起养父常说的一句话:"做人要讲正义。"
现在,正义终于得到了伸张。
出院那天,阳光明媚。李红梅和小伟来接他,三人紧紧相拥。
记者们围在医院门口,但张建军只简单说了几句就带着家人离开了。
他们先去了养父的墓前。
张建军把案件终结的新闻报道复印件烧给养父,然后放下一束白菊。
"爸,我们赢了。"他轻声说,泪水无声滑落。
接着他们来到刘玉芬的墓前——那个不起眼的角落里,
新立的墓碑上简单刻着"刘玉芬之墓"。
张建军放下一束康乃馨,犹豫片刻,又加了一句:"母亲"。
小伟好奇地看着父亲:"爸爸,为什么叫她母亲?"
张建军搂住儿子的肩膀:
"因为她给了我生命,而你爷爷给了我做人的道理。他们都是我的父母。"
回家的路上,李红梅突然说:
"赵书记问你要不要接替你父亲的工作,去县医院当财务科长,专门监督药品采购。"
张建军笑了:"我还是更喜欢当老师。不过..."他看着窗外的阳光,
"下学期我想在班上开一门'公民与社会责任'的选修课。"
李红梅会意地握住他的手,小伟在后座嚷嚷着他要第一个报名。
车子驶过县医院大门,张建军注意到门口新挂的横幅:
"严厉打击医疗腐败,还患者一个清白的医疗环境"。
一切都在变好。他想,养父和生母在天之灵,应该会欣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