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林晚不顾一夜未眠的疲惫和手臂的伤痛，换上了一件最干净整洁的补丁衣服，小心地将卖金线莲剩下的三块多钱贴身藏好，然后对刚起床、脸色依旧苍白的王桂香说：“娘，收拾一下，咱们今天就去公社卫生所！”王桂香看着女儿眼中不容置疑的坚持，再看看自己咳得发闷的胸口，终于点了点头。女儿拼了命弄来的钱，拼了命守护这个家，她不能辜负。母女俩简单吃了点红薯稀饭，正要出门，院门却被敲响了。门外站着的，是大队长张卫国，还有两个穿着灰色干部装、表情严肃、胸前别着红像章的男人。其中一人手里拿着一个硬壳笔记本。“林大山同志，林晚同志。”张卫国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但眼神格外锐利，“公社接到反映，关于你们大队账目问题，以及昨晚发生的偷窃事件，需要进一步了解情况。这两位是公社革委会派来的调查组同志。请你们配合问话。”林晚的心猛地一沉！调查组？！这么快就来了？！她的目光越过张卫国，看向那两个面色冷峻、目光如同审视犯人般的公社干部。其中一人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在她和母亲身上扫过，最后定格在她贴着破布条的手臂伤口上，嘴角似乎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的弧度。风暴，来得比她预想的更快、更猛！而且，直接来自更高的层面！王麻子的獠牙，终于通过他在公社的靠山，亮了出来！公社调查组两个干部冰冷的目光，如同两道探照灯，将林家破败的院子和惊惶不安的几人笼罩其中。空气仿佛凝固了，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重压力。王桂香吓得脸色惨白，又开始剧烈咳嗽，林大山下意识地将妻女护在身后，嘴唇紧抿，眼神里是老实人面对强权的恐惧和无措。张卫国站在一旁，脸色同样难看，但眼神深处却有一丝复杂的权衡。他显然也没料到调查组会来得如此之快、如此直接。“林晚同志，”那个拿着笔记本、嘴角带着若有若无冷笑的干部（李干事）率先开口，声音刻板而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关于昨天王会计反映的，你父亲林大山账目不清的问题，以及昨晚发生的赵癞子偷窃队里粮种事件，请你详细说明情况。要实事求是，不得隐瞒！”他刻意强调了“实事求是”，但语气里的倾向性却昭然若揭。林晚的心沉到谷底，但面上却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她轻轻拍了拍母亲颤抖的手背，示意她别怕，然后从父亲身后走出来一步，微微昂起头，目光清澈地迎向李干事。“报告领导，”林晚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平稳，带着这个年纪少有的沉稳，“关于账目问题，昨天王麻子会计在我家院门口当众指责我爹时，我已经把情况说清楚了。我爹记账多年，一向认真负责，从无差错。王麻子所指控的所谓‘错误’，是他自己昨晚‘好心’来帮我爹核对工分时，亲手写上去的！这一点，昨晚值夜的栓子叔亲眼看见他离开我家，大队长张卫国同志也在场可以作证！王麻子今天不敢来对质，反而恶人先告状，请领导明察！”她条理清晰，直接将矛头指向王麻子，并点出了关键人证（栓子、张卫国），同时将昨天的事件定性为“王麻子恶意中伤”。逻辑严密，反击有力。李干事眉头一皱，显然没料到林晚如此伶牙俐齿，而且句句在理。他旁边的另一个稍显年轻的干部（王干事）倒是微微点头，似乎对林晚的陈述有些认同。“哼！”李干事冷哼一声，避重就轻，转移话题，“那赵癞子偷粮种又是怎么回事？他为什么偏偏偷到你家？是不是你们林家内部有什么矛盾？或者……监守自盗，贼喊捉贼？！”他最后一句陡然拔高，带着强烈的暗示和威吓！“领导！”林晚的声音也陡然提高，带着一种被污蔑的悲愤和凛然，“赵癞子偷粮种，人赃并获，是铁一般的事实！他为什么偷到我家？因为明天要上交的粮种，按照规定，暂时存放在作为队里会计的我爹家里，由他保管！这是队里的安排！赵癞子偷的不是我家的粮，是红星大队集体的粮！是全体社员的心血！他选择偷我家，恰恰是因为他知道粮种存放的地点！至于您说的‘内部矛盾’、‘监守自盗’，这纯属无稽之谈！是对我们贫下中农家庭的恶意揣测！我爹娘一辈子老实本分，为集体兢兢业业，我林晚虽然年纪小，但也知道集体财产神圣不可侵犯！昨晚我拼着受伤也要抓住赵癞子，难道就是为了演一出‘贼喊捉贼’的戏码给领导看吗？！”她说着，猛地撸起袖子，露出昨天被赵癞子抓出的、已经结痂但依然狰狞的几道血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