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山废弃的防空洞,入口被茂密的枯藤和荆棘半掩着,阴森潮湿。林秀按照约定时间赶到时,陈德海已经等在里面。他比之前更加憔悴消瘦,眼窝深陷,胡子拉碴,身上的衣服也破旧不堪,但那双眼睛却异常明亮,充满了警惕和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决绝。
“小秀!你来了就好!”陈德海的声音沙哑,却带着激动。他警惕地看了看洞外,确认无人跟踪,才急促地说:“时间不多!我长话短说!当年,你爹老周,他根本不是什么失职!他是第一个发现赵永年和那个走私团伙‘老K’勾结的人!他发现仓库的账目有问题,有批新到的‘特种棉纱’规格不对!他悄悄调查,结果被赵永年察觉了!赵永年怕事情败露,就伙同‘老K’,利用那次转运的机会,故意调走老周,制造了物资‘失踪’的假象,然后伪造证据,把脏水全泼到老周和我身上!说我们私通敌特,私吞物资!”
陈德海的眼神里燃烧着悲愤的火焰:“老周…他其实是被他们…灭口了!就在西南边境!他们伪造了事故现场!我…我也是后来才从‘老K’一个酒后失言的手下那里套出点真相…这些年,我一直装疯卖傻,就是为了等一个机会!”
他说着,颤抖着手,从贴身的破棉袄里层,掏出一个巴掌大小、锈迹斑斑的铁皮盒。他小心翼翼地打开盒子,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枚残缺的军功章!勋章的一角被子弹打穿,扭曲变形,边缘沾着早已凝固发黑的污渍。
“这是…这是老周拼死藏下来的…是他用命换来的证据!”陈德海的声音哽咽了,眼中含泪,“那次在西南,他们设下埋伏要杀他灭口!老周中枪前,把这枚他视若生命的军功章塞给了我…上面沾着他的血…还有…”他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无比锐利,“还有赵永年写给‘老K’的一张纸条!上面有他们下一次交易的暗号和地点!就藏在勋章背面!我一直缝在裤腰带里!”
林秀看着那枚染血的、残缺的军功章,如同看到了父亲不屈的灵魂!泪水瞬间模糊了双眼。
“还有…”陈德海正要将铁盒完全递过来——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响!毫无预兆地在防空洞入口处炸开!碎石飞溅!
“在里面!别让他们跑了!”一个凶悍的声音吼道!
“快走!”陈德海脸色剧变,眼中爆发出骇人的光芒!他猛地将铁皮盒塞进林秀怀里,用尽全身力气将她推向防空洞深处一条更加隐蔽、堆满杂物的狭窄暗道!“从这走!快!去市革委会!找刘振邦刘主任!他是老周在朝鲜战场上的老排长!他最清楚老周的为人!快走!!!”
林秀被推得一个趔趄,怀抱着冰冷的铁盒,看着陈德海毅然决然地转身,抄起地上的一根粗木棍,怒吼着冲向洞口方向!洞口处,几个持枪的黑影已经凶神恶煞地扑了进来!枪声、怒骂声、打斗声瞬间响成一片!
“陈叔——!”林秀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却被陈德海回头那决绝的、催促的眼神硬生生逼了回去!她含着泪,咬紧牙关,转身冲进了那条黑暗、狭窄、散发着浓重霉味和土腥气的暗道!她摸着冰冷、湿滑、长满苔藓的洞壁,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深一脚浅一脚地拼命狂奔!身后,激烈的搏斗声、枪声、歹徒凶狠的叫骂声和陈德海愤怒的嘶吼声,如同追命的丧钟,越来越近!每一次枪响都让她肝胆俱裂!
不知跑了多久,暗道似乎没有尽头。恐惧、悲痛和求生的本能驱使着她。终于,前方出现了一丝微弱的光亮!她连滚带爬地冲出了暗道出口——那是在后山另一侧山脚下的一片乱石堆。
她顾不上满身的污泥和擦伤,辨认了一下方向,朝着记忆中的江州市革命委员会大院,发足狂奔!心脏像是要炸开,肺部火辣辣地疼。当她披头散发、浑身湿透泥泞、如同一个真正的“流窜犯”般,跌跌撞撞地跑到那座庄严的灰色大楼台阶前时,早已是筋疲力尽,眼前阵阵发黑。
“同志…我…我要找刘振邦刘主任…”她抓住门卫室的窗框,上气不接下气地哀求。
值班的是一个年轻的工作人员,看着林秀狼狈不堪的样子,皱了皱眉,语气带着公事公办的冷漠:“刘主任?他三天前就被隔离审查了!现在谁也不能见!”
“隔离审查?!”这如同晴天霹雳般的四个字,瞬间抽干了林秀最后一丝力气!她眼前一黑,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彻底将她淹没。她再也支撑不住,像一滩烂泥般瘫坐在冰冷坚硬的台阶上,怀抱着那个冰冷的铁盒,泪水混合着泥水,无声地滑落。最后的希望…也破灭了吗?陈叔他…
“小陆同志!林秀同志!”一个压低了的声音突然从旁边的阴影里传来!
林秀猛地抬起头!只见一个穿着灰色中山装、戴着黑框眼镜、气质斯文的中年男人,警惕地环顾四周后,快步从一根廊柱后面走了出来!他脸上带着焦急和关切。
“你是…?”林秀警惕地看着他。
“我是刘振邦主任的秘书,我姓张!”中年人语速极快,声音压得很低,“刘主任被带走前,偷偷给了我一张纸条!他说如果有一个叫林秀或者陆远的年轻人来找他,就让我转告:证据!关键的证据!就藏在纺织厂旧锅炉房最里面,靠西墙根,从上往下数第七排,从左往右数第三块活动的青砖后面!是一个铁盒子!里面有赵永年这些年所有走私交易的账本原件,还有他和‘老K’的合影!以及当年陷害你父亲的伪造文件底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