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陈耀东果然没回来。
林红英蜷缩在厨房临时搭的木板床上,听着远处隐约的警笛声。
透过铁窗,一线月光照在她带来的辣椒罐上,玻璃折射出暗红的光。
她轻轻拧开盖子,用手指蘸了点辣椒水点在舌尖。
火辣辣的痛感让她眼眶发热,却也奇异地给了她勇气。
"林红英,"她对自己说,"总有一天,你要让整个香港都知道你的辣。"
清晨五点,林红英就醒了。
厨房外传来陈母轻微的鼾声,她蹑手蹑脚地摸黑起床,生怕吵醒老人家。
铁皮屋的缝隙透进几缕微光,照在她昨晚偷偷藏在米缸后面的辣椒罐上。
"今天一定要做点什么。"她咬着嘴唇想。
轻轻推开铁门,楼道里弥漫着隔夜的尿骚味。
林红英踮着脚下楼,在城寨迷宫般的小巷里穿行。
拐过三个弯后,她找到了昨晚记下的杂货铺——一块写着"昌记"的破旧招牌在晨风中摇晃。
老板是个秃顶老头,正打着哈欠拉开卷帘门。
林红英比划着买了面粉、鸡蛋和一把蔫巴巴的小白菜,
又指着角落里落满灰尘的煤炉,伸出五根手指。
"五十蚊。"老头用粤语说。林红英听不懂,掏出一张百元港币。
老头找给她一把零钱,她数了数,皱起眉头——明显少找了。
正要理论,老头已经转身去招呼别的客人了。
"算了。"她把零钱塞进口袋,吃力地拎着煤炉和食材往回走。
路过一个垃圾堆时,她眼睛一亮——那里扔着个缺了角的木托盘,还有几块大小不一的木板。
回到陈家,天刚蒙蒙亮。
林红英把煤炉支在楼道拐角,用木板拼成简易台面,又向隔壁阿婆借了把凳子。
面粉加水和成团,她熟练地拉成面条;小白菜切碎,和鸡蛋一起炒成浇头。
第一缕阳光照进楼道时,林红英的麻辣小摊开张了。
她用红纸写了"四川麻辣面"三个大字贴在墙上,又画了个夸张的辣椒图案。
"这能行吗?"她紧张地搓着围裙边。
很快,上班的人流多了起来。
几个穿着工装的男人经过,好奇地看了看她的招牌,摇摇头走了。
林红英的心沉了下去。
"靓女,呢个咩来噶?"(美女,这是什么?)一个穿西装打领带的年轻男人停下脚步。
林红英茫然地眨眼。
男人改用蹩脚的普通话:"这是什么面?"
"四川麻辣面!"她眼睛一亮,赶紧盛了一小碗递过去,
"免费试吃!"男人犹豫着接过,吃了一口,突然瞪大眼睛:
"好辣!但是...好香!"他掏出钱包,"来一碗大的!"第一单生意成了。
林红英手忙脚乱地下面、调味,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
那男人站在旁边吃得满头大汗,却停不下筷子。
"正啊!"他竖起大拇指,引来更多路人驻足。
不到一小时,林红英准备的面条就卖光了。
她数着皱巴巴的港币,心脏砰砰直跳——竟然赚了一百多块!
"北姑,谁准你在这儿摆摊的?"冷冰冰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林红英转身,看见陈耀东叼着烟靠在墙边,黑眼圈很重,显然一夜没睡好。
"我...我就是试试..."她下意识把钱往身后藏。
陈耀东大步走过来,一把夺过她手里的钞票数了数,眉毛高高挑起:"这么多?"
"面条卖完了。"她小声说,"还有人问明天来不来。"
陈耀东盯着她看了几秒,突然冷笑:
"你以为城寨是你家后院?在这儿摆摊要交保护费的知不知道?"
"保护费?"
"就是给黑社会的钱!"他没好气地说,
"不然你以为为什么没人在这儿摆摊?"林红英脸色发白。
正说着,楼梯口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三个穿花衬衫的男人晃了过来,领头的染着一撮金毛,脖子上挂着粗金链。
"东哥,新收的小妹啊?"金毛嬉皮笑脸地用粤语问,伸手就要摸林红英的脸。
陈耀东一巴掌拍开他的手:"我家的。"
"哇,东哥娶老婆了?"金毛夸张地大叫,"北姑靓女哦!"
他凑近林红英,"妹妹,交管理费啦,一天五十蚊。"林红英虽然听不懂,但明白是要钱。
她犹豫着看向陈耀东,后者阴沉着脸,却点了点头。
"给...给他..."陈耀东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林红英数出五十元递给金毛。
对方却不接,指着她装钱的铁盒:"全部啦!"
"他说什么?"林红英慌张地问陈耀东。
陈耀东突然暴起,一把揪住金毛的衣领:
"金毛强,你当我死的?五十蚊是规矩,再多一分我烧了你老大的麻将馆!"
金毛脸色变了变,悻悻地接过五十元:"开个玩笑嘛东哥...走啦走啦!"
等他们走远,林红英腿一软坐在凳子上:"他们是谁?"
"和胜和的小喽啰。"陈耀东点燃一支烟,"以后见到绕道走。"
他弯腰收拾煤炉,突然问:"你哪学的做面?"
"我奶奶教的。"林红英轻声说,
"她在重庆开过面馆。"
陈耀东动作顿了顿,没说话。
两人沉默地把东西搬回屋里,陈母已经起床,正对着观音像上香。
"阿妈,红英今天赚了一百蚊。"陈耀东突然说。
陈母惊喜地转身:"真的?我就说红英有本事!"
林红英不好意思地低头:"就是运气好...""运气?"陈耀东嗤笑一声,
"明天那些食客肯定带朋友来,你准备做多少面?"
林红英愣住了:"你...你同意我继续摆摊?"
陈耀东没回答,从床底下拖出一个纸箱:"用这个和面,比你的破盆强。"说完就摔门出去了。
箱子里是个崭新的不锈钢盆,底下压着张纸条,
写着"面粉十斤,鸡蛋三十个"——全是繁体字,显然是刚买的。
林红英摸着光滑的盆沿,嘴角不自觉地上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