汇丰银行总行坐落在中环金融街，花岗岩外墙在晨光中泛着冷冽的光泽。
林红英仰头望着这座庞然大物，不自觉地攥紧了陈耀东的手。
"紧张？"陈耀东捏了捏她的手指。林红英点点头。
她今天特意穿了最体面的藏青色套装，
头发挽成发髻，还抹了点口红，可站在银行锃亮的旋转门前，
仍觉得自己像个误入皇宫的村姑。
"记住计划。"陈耀东低声说，"我去开保险箱，你在大堂等着。如果有情况——"
"立刻去隔壁茶餐厅找阿彪。"林红英接过话，"我知道。"
陈耀东难得地笑了笑，眼角泛起细纹。
自从地下通道那夜后，他变得沉默寡言，常常盯着父亲的照片发呆。
林红英知道，那把银行钥匙像块烧红的炭，烫得他日夜难安。
大堂里冷气十足，大理石地面光可鉴人。
穿西装打领带的职员们步履匆匆，皮鞋跟敲出清脆的声响。
陈耀东出示钥匙和伪造的身份证明，很快被引导员带往地下金库区。
林红英选了张靠近盆栽的沙发坐下，双手交叠放在膝上。
不远处，一个戴金丝眼镜的男人正翻看报纸——太巧了，又是那个《美食家》杂志的记者！
他今天换了副玳瑁框眼镜，但林红英绝不会认错那双藏在镜片后的小眼睛。
记者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抬头微微一笑，起身走了过来。
"林小姐，真巧啊。"他在对面坐下，"来办理贷款？"
林红英后背沁出冷汗："存钱。"
"哦？"记者挑眉，"听说您的店被砸了，还以为资金周转困难呢。"
他怎么会知道？这事根本没登报！
林红英强作镇定："小问题，已经修好了。"
"是吗？"记者突然压低声音，"那地下通道的问题...也解决了吗？"
林红英浑身血液瞬间凝固。
记者——不，这个伪装成记者的人，一定是周家的爪牙！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她站起来，手伸进包里握住防狼喷雾，
"失陪了。"记者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李国华死前给了你们什么？"
林红英正要呼救，电梯"叮"的一声开了。
陈耀东大步走来，脸色阴沉得可怕。
记者立刻松开手，装作整理领带。
"这位是？"陈耀东站到林红英身旁，肌肉绷紧。"《美食家》的记者。"
林红英强调最后两个字。
陈耀东眼中寒光一闪："巧了，我们正要召开记者会，欢迎您来参加。"
他搂着林红英的腰往外走，记者不死心地跟上："什么时候？在哪里？"
"明天上午十点，周氏集团大厦门口。"
陈耀东头也不回地说。
一出银行大门，两人立刻钻进提前约好的出租车。
直到车子驶入隧道，林红英才长舒一口气。
"怎么样？找到什么了？"陈耀东从内袋掏出一个牛皮纸信封，手指微微发抖：
"比想象的还多。"回到店里，他们锁好门窗，拉上窗帘，才敢打开信封。
里面有三样东西：一张完整的火锅配方，一叠发黄的照片，以及一封信。
照片上是各种走私场景——黄金、古董、甚至武器。
周永昌年轻时的脸清晰可见，而与他握手的，赫然是几位如今位高权重的政要。
"这就是周家要销毁的证据..."林红英倒吸一口冷气。
陈耀东展开信纸，父亲熟悉的字迹跃入眼帘："阿东：
若你读到这封信，说明我已不在人世。
不要难过，父亲这些年在新加坡过得很好，只是日夜思念你和阿梅（注：陈母的名字）。
当年我被迫假死，是为了保护你们母子不被周家迫害。
国华的背叛让我明白，只有彻底消失，才能保住'龙辣帮'的秘密。
配方是次要的，重要的是照片背面的名单。
周家靠走私起家，如今洗白上岸，但罪证永存。
钥匙在国华手中，他发誓会用生命守护，直到交给你。
原谅父亲的缺席。你长大后，一定比我有出息。
爱你的父亲 陈志强
1980年5月"信纸上有几处水渍晕开的痕迹，像是泪水。
陈耀东死死咬着下唇，直到渗出血珠。
林红英轻轻抱住他："耀东哥..."
"我没事。"他嗓音沙哑，"看名单。"
照片背面确实有一串人名和职务，有几个甚至是现任政府高官。
最令人震惊的是，名单末尾用红笔圈出一个名字：
周志文——周永昌的独子，现任周氏集团董事长，同时也是《香江日报》周总编的亲哥哥！"
怪不得周总编帮我们..."林红英恍然大悟，
"他们家族内斗！"陈耀东沉思片刻，
突然拿出父亲留下的完整配方，和林红英奶奶的那半张对比。
两张拼在一起，边缘严丝合缝，但奇怪的是，完整配方上多了几种无关的香料。
"这不是火锅配方..."陈耀东眯起眼睛，"是密码！"
他按照香料名称的首字母排列，
组合出一串英文："EXPOSE AT HARBOUR"（在港口揭露）。
"什么港口？什么时候？"林红英完全糊涂了。
陈耀东翻看信封，在内侧发现一行小字："回归日，九龙仓。"
1997年7月1日，香港回归中国。
而九龙仓，是周家发迹的地方！
"父亲要我们在回归那天，在九龙仓公布这些证据！"陈耀东激动地说，
"这是他对周家的终极复仇！"林红英突然想起什么：
"等等，现在才1985年，离回归还有十二年呢！"两人面面相觑。
十二年，太久了。
周家不会给他们这么长时间。
"我们得提前行动。"陈耀东决断道，"趁周家还没反应过来——"
电话铃声骤然响起，把两人吓了一跳。
林红英拿起话筒，里面传来阿萍惊慌的声音：
"英姐！有个坐轮椅的老先生来找你，说是...说是陈先生的父亲！"
林红英手一抖，话筒掉在桌上。
陈耀东抢过来："人在哪？"
"在店里！他说他叫陈志强，从新加坡来..."陈耀东脸色瞬间惨白。
挂掉电话，他抓起外套就往外冲，林红英赶紧跟上。
"可能是陷阱！"她边跑边喊。
"我知道！"陈耀东脚步不停，"但万一是真的呢？"出租车疾驰向庙街。
林红英从未见过陈耀东这个样子——眼睛发亮，
手指不停敲打膝盖，像个即将见到圣诞礼物的孩子。
店里，阿萍和阿华紧张地站在门口张望。
见他们来了，阿萍小跑过来：
"人在包厢里，不肯喝茶，也不说话..."陈耀东深吸一口气，推开了包厢门。
轮椅背对着门口，只能看见一只苍白的手搭在扶手上，手背布满老年斑。
听到动静，轮椅缓缓转过来——老人约莫六十出头，瘦得脱了形，左腿膝盖以下是空的。
但那双眼睛，那高挺的鼻梁，与陈耀东如出一辙。
"阿东..."老人声音颤抖，"你都这么大了..."陈耀东站在原地，像被钉住了。
林红英轻轻推了他一把，他才如梦初醒，一步步走向轮椅。
"你...你的腿..."
"越南。"陈志强苦笑，"为了躲周家的追杀，在丛林里躲了两个月，伤口感染..."
陈耀东突然跪下来，抱住父亲的残腿，像个孩子般嚎啕大哭。
二十年的委屈、愤怒、思念，全化作了滚烫的泪水。
林红英悄悄退出去，关上门，把空间留给这对久别重逢的父子。
她眼眶发热，想起自己从未见过的父母，和一手把她拉扯大的奶奶。
"英姐..."阿萍递来纸巾，"要准备午饭吗？"林红英擦擦眼睛：
"嗯，做最拿手的麻辣火锅...不，做鸳鸯锅吧，老人家可能吃不了太辣。"
一小时后，包厢门开了。
陈耀东眼睛红肿，但表情轻松了许多。
他招手示意林红英进去："爸想见你。"
陈志强仔细打量着林红英，目光慈祥："凤娇的孙女...像，真像。"
他颤巍巍地从怀里掏出个红布包，
"你奶奶留给你的。"林红英打开一看，
是一对翡翠耳坠，和她脖子上的辣椒项链竟是同款设计！
"这..."
"龙辣帮的信物。"陈志强解释道，"凤娇一对，我一对，国华一对。现在传给你们夫妻了。"
他转向儿子："阿东，计划有变。周永昌病危，周家乱成一团，正是出击的好时机。"
"怎么做？"陈耀东立刻进入状态。"先发制人。"
陈志强从轮椅暗格里取出一沓文件，
"这是周家近年的走私证据，加上你们从银行取出的，足够让他们身败名裂。"
林红英突然想到一个问题："爸，李国华他..."陈志强神色黯然：
"国华是我最好的兄弟。当年他被周家胁迫，出卖了我，这二十年来一直在赎罪。"
他摸了摸残缺的左腿，"要不是他冒死相救，我早死在越南了。"
"那...地下金库里的东西？"
"是个幌子。"陈志强冷笑，"周家以为'龙辣帮'藏了黄金，
其实我们藏的是比黄金更值钱的东西——他们的罪证。"
他示意儿子靠近："明天周氏集团开董事会，周志文和周永昌都会出席。
我们要在那里，当着所有股东的面，揭开周家的真面目！"
"这太危险了！"林红英脱口而出。
陈志强赞许地看着她："有胆识，配得上我儿子。"他拍拍轮椅扶手，"放心，我有安排。"
他从怀里取出一张照片，是年轻时的周总编和周志文的合影：
"周家兄弟不和，周总编早就想扳倒他大哥了。
明天，他会给我们提供舞台。"
陈耀东和林红英对视一眼，同时点头。
这是一场豪赌，赢了，周家永无翻身之日；输了，他们可能万劫不复。
"对了，"陈志强突然想起什么，"阿梅...她还好吗？"
陈耀东表情复杂："阿妈以为你死了...改嫁的事..."
"我知道，是我让她这么说的。"陈志强苦笑，"她现在...幸福吗？"
"守寡十年了。"陈耀东轻声说，"一直留着你的照片。"
陈志强闭上眼睛，泪水顺着皱纹纵横的脸滑下：
"带我去见她...不过在这之前，先让我尝尝儿媳的手艺。凤娇的传人，火锅一定不得了！"
林红英破涕为笑："马上就好！"她小跑进厨房，系上围裙，哼着四川小调开始备菜。
窗外，阳光正好，庙街的人潮熙熙攘攘。
明天将是一场恶战，但此刻，她只想为这对重逢的父子，煮一锅最地道的麻辣火锅。
